起点小说网 阴阳使与一百单八鬼 正文 第十五章,第十六章

正文 第十五章,第十六章

目录:阴阳使与一百单八鬼| 作者:跃进三哥| 类别:历史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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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思举等吴凤娆醒过来后,又帮吴六婶儿装上小驴车。回到榆坨子时天已经很晚了。他没有吃饭就赶紧到小窝棚前去赴约。宁老五不在,他就冲小窝棚门喊了两声,宁太爷!宁太爷!没有回应。看来宁老五今天失约了。杨思举就不再等,悻悻地回到小地窨子中。这几天,他连续和宁老五相约夜谈,没睡好觉。今天,又帮吴六婶儿割了一天麦子。他又困又累。本想好好睡一觉,可是却睡不着。心里发瘆。是因为宁老五不在?还是因为今天的夜特别黑?方才临进屋时,他无意间向西边坟地张了一眼,看到了那棵距离最近的歪脖子榆树。那榆树黑幢幢的像个讨饭婆,正伛偻而来。他当时就下了一跳。难道是因为这个?搞不清,总之是发瘆。瘆的厉害。总觉得地窨子外边有什么藏在草丛里,在暗中盯着地窨子,算计着地窨子中的自己。他睡不着,耳朵尖得很。以前听过的和以前没听过的各种各样的动静,盈耳不绝。搅得他提心吊胆。他全神贯注分辨外边的动静。

    也就刚躺下半个多小时,他突然听到一种从未听过的声音。这声音很响很有节奏,像小孩子摇的花铃棒。拨浪浪,拨浪浪。这声音很近,好像就在小窝棚跟前。干啥呀,谁在做杀人动员吗?他的心快蹦到了嗓子眼儿,一骨碌爬下地。左手握着电筒,右手哆哆嗦嗦地摸过镰刀,然后大气不出,一动不动地守在地窨子门口。他断定,这声音绝非野猫黄皮子等山兽所为,绝对是人弄的。果然,他又听到了人的声音,人的叫卖声。拨浪浪,拨浪浪,布头儿、顶针、五色线来!拨浪浪,拨浪浪,洋蜡、洋火、烟袋锅来!拨浪浪,拨浪浪,麻花、烧饼、槽子糕来!••••••这人似乎就从小窝棚跟前喊起,一路向西边喊去了。声音渐去渐远,渐远渐弱,听不清了。杨思举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可是还没等完全放松,叫卖声又回来了。由西向东,越来越近,由弱变强。杨思举又绷紧了心弦,大气不出地攥紧镰刀。可是,这叫卖声到了地窨子西边,也就小窝棚附近,就不再往前走了,然后又折向西去。杨思举猜想,这好像是一个摇拨浪鼓卖东西的人。要么上外边看看?杨思举没敢动。就这样,这个人摇着拨浪鼓叫卖着,来来去去,去去来来。从黄昏后一直叫到鸡鸣时。不知叫了多少来回。这是什么人呢?黑灯瞎火跑这荒无人烟的榆坨子上来叫卖,到底是人是鬼?若是人,又是什么人呢?是疯子、傻子,还是特务?他真的害怕了,毛骨悚然。他胆战心惊地守在地窨子门边,不敢睡觉,直到叫卖声停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躺到小炕上。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太阳偏西了,洒下昏黄而柔和的光。

    杨思举草草吃了点饭,便等待天黑。今天他的大脑特清灵,从夜里三点一直睡到下午三点,睡得真透彻。他急不可待地盼着天黑。

    天黑了,黄昏以后,人定将初。宁老五如约出现在小窝棚前。这老头儿今天很高兴,大嘴咧咧开就闭不上。一劲儿显摆说,昨晚他上邬瞎子家喝酒了,邬瞎子只请了他一个人。神情很得意。杨思举没心思听他显摆,他不礼貌地打断宁老五的话。问道,我昨夜听到一个人摇着拨浪鼓来回叫卖,你知道他是谁吗?

    宁老五嘿嘿一乐,说,当然知道,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那是货郎,昨天不是农历初一吗,他又想家了,想家了就出来走呗。

    杨思举问,货郎?这个货郎是什么来历?他人好吗?

    宁老五说,他好,好得很。然后装上一袋烟,说,我给你讲讲他吧。

    16

    货郎本是关里人,三岁那年,父亲闯关东,用篮子把他挑到了东北,落脚在嫩江西岸的太赉城。逃荒路上,由于天气寒冷,爹把他包裹得很严,身上还压了许多杂物。一路上他又很少动弹,连续几十天的筐中生活,使他蜷在下面的右腿血脉受阻,由麻木而失去知觉,发育失常,落下了病根儿。以致长大后,一条腿细,一条腿粗。

    爷两个落脚太赉后,爹靠做小买卖维持生计。肩挑杂货挑子,手摇拨浪鼓,走街窜屯,挣点钱糊口。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养大。爹考虑他的病,担心他不能干重活。便省吃俭用,供他念了两年私塾。后来又把他送到杂货铺当学徒。指望将来攒点儿钱,给他盘一间小店铺,做点儿小买卖,也算有个活路。可惜没能如愿。爹钱还没攒够就病倒了。爹知道自己病得不轻,回天无望,便赶紧请来媒人,拿出所有积蓄给他娶了房媳妇。帮他草草成了家。爹急急忙忙地张罗完他的终身大事,便撒手人寰了。临死,眼睛都没闭上。

    媳妇也是苦命人,没父没母,由叔叔养大,而且又聋又哑。帮不了他多少忙。他必须独自承担养家糊口的责任。可是,干点儿啥呢?没有骄人的体力,没有拿人的手艺。当过杂货铺的学徒,却没有开杂货铺的本钱。他没有出路,只好硬着头皮捡起了老爹扔下的货郎挑子。子承父业,当起了货郎。那年月,货郎不好当。肩挑贸易,小本生意。挣不多少钱,在别人眼里还是有钱人。买卖人吗,挑子里有好吃的,有好玩的,给人一种富有的架子。巷里门前常常挨狗咬,处处受欺负。他又残疾,右腿细,不吃劲儿。走在街上,他便经常用左肩挑挑子,右手摇拨浪鼓。时间长了,他就变成了畸形:左肩低,右肩高。一天下来,他浑身疼痛,但是他很犟,咬紧牙不哼一声。一天天蹿街过巷,不停地走,不停地叫卖,风雨不误。拨浪浪,拨浪浪,布头儿、顶针、五色线来;拨浪浪,拨浪浪,洋蜡、洋火、烟袋锅来;拨浪浪,拨浪浪,麻花、烧饼、槽子糕来••••••

    因为对生活充满渴望,他挺着自己孱弱的身板儿,无声地面对着人世间的寒威与冷眼,默默地承受天地间的雨雪和风霜,艰难地过着凄凉的岁月,满怀希望地编织着生活梦想。

    两年之后,他有了一个可怜的女儿。女儿虽然干瘦弱小,但是并未接受她父母的遗传。四肢健全,小嘴儿伶俐。他特别喜欢,视如掌上明珠。日子虽然紧巴,但是这个小生命的到来,给这个不健全的家庭带来了许多欢乐。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度过,女儿一天天长大,一晃就五岁了,成了一个梳羊角辫儿的乖巧小姑娘。

    这一天是女儿的生日,货郎两口子特意起得很早。他到果子铺里上了些果子,到杂货铺里上了些针头儿线脑儿、小玩具什么的,便回到家往货郎挑子里装。他一层层往挑子里码货物,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女儿。干巴巴的女儿,两个细棍儿般的指头放在嘴里吮着,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麻花。他停下来,也看一眼麻花。麻花赤红油亮,散发着甜香。要么给女儿一根儿?他犹豫了一刹,但是随即叹了口气,毅然决然地把麻花放进了挑子。他知道女儿馋麻花。说起来惭愧,他挑子里好吃的东西好玩儿的东西很多,但是女儿来到他家五年了,从来没有吃过一样,也从来没有玩儿过一样。他要尽可量地让自己的货物多变成几个钱儿,换回点儿粮米,好糊口度日。真是卖盐的喝淡汤,做奶妈子的卖儿郎。人世间的不公,自古而然。女儿没哭没闹,也没说要。她很懂事儿,也会克制。这种懂事,这种克制,是与生俱来的。

    货郎的心里不是滋味呀!女儿那可怜的小样儿,总在他脑海里出现。他一遍遍后悔,一遍遍在心里骂着自己。骂自己无能。走街窜巷时便加快了蹒跚的脚步,想着快些卖完,好回家给女儿过生日。那么给孩子什么礼物呢?做一碗干饭吧,孩子没吃几顿干饭,吃一碗干饭也会很高兴的。不行,这样太抠了,怎么也得给点儿新鲜东西。给啥呢?他与自己斗争了小半天,最后狠下心来,决定留一根麻花,拿回去给女儿。

    早晨出门时天就阴了,中午又刮起了风,飘起了雪。天气不好,买货的人就少,货下的很慢。货郎越走越远,不知不觉来到了城东。又往前走,他走出了太赉城。在城东曹家围子喊了一圈儿,没卖多少。也是该着,风雪迷茫,他却看到了江对岸的榆坨子。榆坨子上稀稀拉拉十几座小趴趴房,坟包一样静卧在风雪中。他心里一动,榆坨子距离城市远,交通不便,应该好下货吧?于是他紧了紧腰绳,将毡帽头的耳子拉下来,鼓足了勇气走上大江。西北风裹着雪屑,扫帚一般扫过江面。把冰面扫得锃明瓦亮。冰面就跟玻璃镜子似的,溜滑,透明。冰面下,水流嗖嗖,让人看了眼晕。他一点一点往前挪,费了好大劲儿,才从镜子般的冰面上挪过江来。他踏着厚厚的积雪,爬上了榆坨子。

    拨浪浪,拨浪浪,布头儿、顶针、五色线来;拨浪浪,拨浪浪,洋蜡、洋火、烟袋锅来;拨浪浪,拨浪浪,麻花、烧饼、槽子糕来••••••他一上坨子就开始叫卖,卖得挺顺。从榆坨子西头叫卖到榆坨子东头,就差不多卖完了。挑子里只剩一根儿麻花。那是他不打算卖的。他收拾一下挑子绳,准备回家。

    这榆坨子是个特殊的地方,从有住户开始,住的就都是闲散人家。他们没有固定职业,前沟后泡打点儿鱼儿,岗上岗下种点儿地儿。一年没多少收入,勉强生活,图的是自由。居住也不固定,哪搬来的都有,哪跑来的都有。住几天有可能就搬走,有时搬得一家不剩,可是过不了多久,又会有人家住来。这地方也没人管理,没有区划长,没有伪警察。人和人之间靠人性和道德维系,各自为政。人不多,却非常杂。最东头的一户人家,这几天就来了个凶神恶煞。他是刚从震关东大绺子上下来的胡子,报号“小花衫儿”。此人受不了寒冬腊月爬冰卧雪的苦,便开小差跑这儿来猫冬。他用一把“铁公鸡”逼住了这户人家的男人,强占了这户人家的半铺炕和一个女人。几天的棒子面糊糊和高粱米粥,吃得他不愿再下咽了。正想吃点儿面食却没处弄,听到了货郎的叫卖声。

    货郎刚掉转头向回走,“小花衫儿”截住了他。站住!“小花衫儿”一双充血的眼睛狼一样逼住货郎,伸手扯住了他的扁担绳。命令道,把挑子放下!

    瘦弱而畸形的货郎趔趄了一下,一看“小花衫儿”那凶样,赶忙陪着笑脸哀求道,大爷,没货了。“小花衫儿”根本不吃这一套。他破口大骂,放你妈的屁!没货了,没货了把钱留下!把货挑子留下!

    货郎一看不好,便一边哀求,一边向后退,死命地护住挑子。挑子里有他给女儿留下的一根麻花。同时,他用扁担靠住前胸,前胸棉袍大襟里,藏着他整整一天卖货的辛苦钱。那是他们一家三口赖以活命的钱。哪样他都不想给。

    “小花衫儿”是谁呀,那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他见货郎不肯撒手,拽出“铁公鸡”就是一枪。可怜的货郎,像一条空口袋一般,被打出三四步远,倒在了雪窠中。两手紧握着扁担,将货挑子带倒了。“小花衫儿”踢了货郎一脚,见他不动了,便将货郎挑子翻了个底儿朝上。抢走了那根麻花。又撕开货郎的棉袍,把所有的钱掏出,然后扬长而去。

    货郎被打死了,他的魂魄脱离了,但是他不肯离去。吱吱啸叫的西北风猛烈地撕扯着他,一次次将他的魂魄拉长、撕碎、吹散,他一次次顽强地聚拢来,维系在紧攥的扁担上。他不能撒手,江对岸有她可怜的小女儿,有他又聋又哑的妻子。没了他,娘两个以后怎么活?他撇舍不下。游丝一般细弱的魂灵,在西北风冒烟儿雪中坚持着,坚持着,不绝如缕。

    “小花衫儿”跑了,他欺辱的这户人家的男人出来了。他看了看货郎,货郎鼻孔冰凉,没一点儿气息,知道没救了。怎么办?给他家人送个信儿?可是上哪去找他的家人呢?他住在哪里,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上哪去找?要么告官?不行,这里的事根本没人管。他一遍一遍过来看货郎,扫掉货郎身上的雪。天黑了,为了不让野狼坏了货郎的尸身,他便在自家房东不远的地方,铲开一块雪,刨了一个浅浅的坑。将货郎的尸首连同货郎紧攥的挑子拽到坑里,上边盖了层蒿杆儿,草草地掩埋了。

    货郎的魂魄随着他的尸身入土为安了,但是他不能安居此地。他牵挂着江对岸弱小的女儿和又聋又哑的妻子,他的归家意识十分强烈。他要回家,他必须回家。夜深了,人静了,他便挑起货郎挑子,走出简陋的坟,摇起拨浪鼓,踏上回家的路。他叫卖着向西走,沿着来时路,来到江边。白亮亮的大江横在前边,他无法逾越。江水无论冬天还是夏天,对鬼魂来说,都是一道无法渡过的天堑。他在江边停上一刹,向江对岸怅望一番,无可奈何,便折返回来。但是他不甘心,走回到坟前,他又毅然地回转身,继续向江边走。就这样,去去来来,来来去去,一夜之间,不知他要走多少来回。

    榆坨子上的所有魂灵都同情货郎了,都劝他,不让他一宿一宿地走,告诉他那是徒劳无益的,他不听。后来邬瞎子来到了榆坨子,他想出了一个主意。就说货郎一宿一宿地走扰乱了大家的生活,强迫他停止,他才不得已安静下来。但是,每到初一和十五,他就什么都不顾忌了,疯了一般,必须回家。他来来回回地走,不管春夏秋冬,风霜雨雪,他执著地叫卖着,一次次地向回走。近百年的回家路,在榆坨子上没走出个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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