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31

    经过这次折腾，杨思举的身体十分虚弱。好几天都没恢复元气。一天他强打精神巡完了甸子。非常疲劳，黄昏后就没有去找宁老五，一躺到炕上就睡着了。

    恍恍惚惚中，他走进了西边的坟地里，在坟间杂草中穿行。每座坟都推开了一扇小窗，每扇小窗都伸出了脑袋，奇奇怪怪地看着他。他一点也不害怕，有什么可怕的？一些弱鬼善魂，只有可怜。他昂首阔步地向前走。突然，脚下一绊，他一个跟头趴在了一座坟前。刚倒下他就一骨碌爬起来，回头察看，却见一个人站在他身后。这人穿着一身软绸衫裤，戴着礼帽，一脸浅白麻子。杨思举心里一抖，他一下子想到了特务这个词，就畏畏缩缩地向后退。麻脸人并不撵他，只是很严肃地站在那里威胁他。说小崽子你听着，你到这里后做了点好事，表现还可以，但是你还没孝敬咱们哥们儿，赶紧补上！说完一转身就不见了。杨思举很害怕，撒腿就往回跑，脚下又一绊，他忽悠一下醒了。原来是个梦。

    这个梦挺吓人的。他联系起宁老五对他的警告，更觉得可怕。这个要求孝敬的人是谁呢？哪天得问问宁老五，问清了给烧几张纸吧！

    天亮以后，他没吃饭就去巡甸子了。巡了一圈甸子回来才做饭吃。吃完了饭，他习惯地走到外边，向四外看。

    中午的太阳就像火镜的聚光点，放肆地炙烤着大地。榆坨子上各种蒿草都绺蔫了，抱紧了肩膀瞌睡。疙瘩杨和歪脖子榆的叶子也都一动不动，静物一般在悄无声息地休息。偶尔有一只苍蝇或蜜蜂从远处飞起，嗡嗡着向小地窨子飞来。那嗡嗡嘤嘤的鸣声就像催眠曲，勾起了杨思举的睡意。杨思举退回身，打算关上地窨子门，好好睡一觉。关门之前，他又习惯地向西边坟圈子望了一眼。这一望，使他关门的手停住了，他的睡意全消，瞪大了惊骇的眼睛傻愣愣地看。

    坟圈子里有人，影影绰绰好像好几个人。他踮起脚跟眯起眼睛细看，数清了，是四个。四个人坐到一棵歪脖子榆树下，比比划划地做着什么。那歪脖子榆树就像一个老仆人，探着身子伸出双手，举着绿色伞盖，殷勤地为他们遮出了一方阴凉。

    杨思举很奇怪，方才怎么没看到？这几个人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江西太赉城里来割柴草的人，晌午了到榆坨子上来休息？不能啊！现在生活好了，城里人根本没有割烧柴的了。他越想越奇怪，就走出来小心翼翼地奔四个人走去。想看个究竟，问个明白。越走越近，他渐渐看清了。四个人竟然围着一张方桌在打纸牌。牌摔得啪啪响，还八饼六条七万不断地吆喝。杨思举更加奇怪，哪有出来干活还带着桌子纸牌的？这四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指定不是打柴的了。是干什么的？到江湾来游玩的？也许。可游玩也不能带桌子呀？杨思举感到发瘆，汗毛都一炸一炸的。他不敢往前走了，隐在一棵树后偷着观察。

    过了一会，他看得更清了。几个人都很面生，一个个怪模怪样。面向东对着自己的那个，能看清脸，长脖子小脑袋，笑嘻嘻的一脸奸猾。面向北和面向南的两个，看不到全面，只能看到半张脸。一个小耳尖尖，像灵猫，紧袖口，细绑腿。一个蔫头搭脑，脸上有烧疤，脸皮硬光光地揪揪着。面向西背对着自己的那个，看不到脸，只看到白色的绸衫和一顶卷沿儿的礼帽。一看到绸衫礼帽，杨思举激灵打了个寒战，他想起了夜里的那个噩梦，头发唰地就炸起来。他不敢再看了，想返身回去。还没等转回身，那个长脖子小脑袋却向他招手，喊他，喂，小伙子，过来呀！他们好像早就看到了他。

    杨思举就不动了，停在原地看他们。既不过去，也没转身。他想，这几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还挺热情。先别过去，看看再说。

    喊了几声之后，见杨思举不动弹，四个人有些不耐烦了。那个背对着他的绸衫礼帽，忽然焦躁地将一把纸牌摔到桌上。骂道，越敬越掉腚，你他妈还想不想在榆坨子上混了？骂得杨思举又激灵打了一个寒战。他觉得不妙，本能驱使他转身就跑。可是迟了，那四个人比他脚步快。就像一阵风，呼地刮过来，将他包围在核心。摔纸牌的绸衫礼帽一马当先，挡在了他的前面。手里提着一把枪，一把电影里常见的那种盒子炮！

    杨思举赤手空拳，扎扎着两臂，惊恐地看着他。越看越觉得他就是梦里的那个人。只是梦里太朦胧，看不真切。现在就着百日天光，直面相对，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人眼睛不大，一张脸又白又宽。宽大的脸上，坑坑洼洼，一脸的浅白麻子。更让杨思举惊恐的是，这人畸形。脸冲着他，身子却冲着西北，拧向！脖颈有一圈痕印，像是疤痕。那痕印不规则呈波浪状，像线缝的针脚。这是个什么人哪！杨思举万分恐惧，侧转身向坨下跑。慌不择路，嘣的一声，他撞在了一棵树上。那疙瘩杨的大节包正好顶在他的前额上。他两眼一黑，软绵绵地倒在了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