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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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以后，雨停了，雨洗过的天空格外晴朗。杨思举看光线挺好就继续看医书。整整一天，他钻到医书里不出来，看得废寝忘食。连甸子也没去巡。他本打算上午看书下午巡甸子，可是当想起巡甸子时，天已黑了。他就没去巡甸子。他心里明白，甸子不用天天巡。甸子谁也背不去，柴草可以随便割。许四儿雇他看甸子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告诉人们，甸子是我许四儿的。只要杨思举住在榆坨子上，就说明甸子有主。所以他自己劝自己，今儿个就不巡了，明天再巡。

    杨思举看看天色，估计已是黄昏以后。他把医书收拾起来，去找宁老五。他今天不打算贪黑看书了，他要找宁老五问问昨夜看到的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儿。他来到小窝棚前，宁老五不在，喊了两声也没人应。宁老五能上哪去呢？他猜想宁老五一定在邬瞎子那儿。于是他就沿着小路向西走，来到邬瞎子门前。各家都没点灯，邬瞎子家门前也一片漆黑。他站在门前叫了两声五太爷，门吱的一声开了，宁老五走出来将他让进屋。屋里有六七个人，坐着的站着的，都挺严肃，好像在开会。宁老五一一给他做了介绍。在这里他第一次真正认识了冯大鞭杆子，一个高大魁梧棱角分明的男子汉。以前虽然也见过，但是没人介绍，只是猜测是他。还认识了老刘，认识了韩凤朝女人，认识了小董子。又一次见到了小孟，就是那天帮他说服薛大麻子的海军战士。

    那个小董子让他很不安，此人表现得很不友好。杨思举和他握手，他连理都没理，还气哼哼的眼露凶光。手里攥着一把杀猪刀，刀尖儿冲上倒袖在袖筒里。杨思举不想在这里逗留，就赶紧向宁老五学说昨夜的事儿，宁老五听了也纳闷儿，说不知是谁。邬瞎子说，咱这里没有这两个人，一定是些流浪鬼，被韩大将军赶得无处藏身，路过这里。这两天你晚上先别看书了。你没看我们都不敢点灯吗？孤魂野鬼太多，屋里有亮就进，进屋就恳求留下，要在这里落户，太麻烦。他又告诉杨思举，说韩大将军已在路上，正在向榆坨子进发。清道的距离这儿只有几天路程了。我们大家正在研究欢迎韩大将军的事儿。等韩大将军来了也请你过来。

    杨思举问，那咱这儿为什么不能收留这些流浪鬼呢？那老太太看上去挺可怜。邬瞎子说，你不懂，咱这儿村子小人口多。蛮荒的边村本来就是冥府遗忘的角落，再加上横死的人多，尤其是自杀的人多，主管部门不给转世的指标。居民只进不出，人口得不到转移，已经人满为患了。咱这有著名的七老，像高谷氏、张高氏、刘黄氏、王老栓，从榆坨子一立村时就住在这里，二百多年了，还没轮到去托转。杨思举便不再问，默默地离开了邬瞎子家。

    杨思举从邬瞎子家出来，一路寻思着一路向回走。他想，这韩大将军到底是什么人呢？让榆坨子的鬼们如此重视，还得立会研究欢迎事宜。看来此人来头不小。来头大就能办许多事儿吧？此次应该让他给榆坨子解决些问题。他想着走着，老半天也没走到地窨子。他感到不对劲儿，方才还清清楚楚的青白小道，忽然辨不清道眼儿了！冯家兄弟的咳嗽声也听不到了！一切都好像被屏蔽了。杨思举好像到了另一世界，忘记了东南西北，也看不到星辰，只觉得越来越黑。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好像走进了一个封闭的屋子，深一脚浅一脚怎么走也走不出去。也不知走到了哪里。走着走着，向前一模，前边是一堵墙。墙上粘糊糊的湿滑，死死地挡在前边。他就转回身再走，走几步一模又是一堵墙，墙上粘糊糊的湿滑，无法逾越。他不断地调整方向，不断地撞墙。满世界都是墙，没有出路。他急了，就喊。喊宁老五，喊冯大鞭杆子。喊谁都没有回音。他又急又怕，便使劲儿地折腾，蹦，踹。折腾中一脚踏空，他的右脚踩进了一个空洞，掉进了深坑中。坑里一块很硬的东西硌了他的脚，同时一截干棒子弹过来，狠狠地敲在他的小腿上，敲得他生疼。他的神志还清，估计一定是踩进了坟窟窿。他十分恐惧，快速将腿抽出，然后胆战心惊地向前挪。又挪到一堵墙横着的地方他停住了，他听过鬼打墙的传说。他想，一定是碰到鬼打墙了。他明白，碰到鬼打墙，你咋折腾都没用。于是他就不再折腾，擦擦汗，老老实实坐下来。虽说是初秋，夜深时却十分寒冷。冷露、凉风侵袭着，不一会儿他就感到周身寒彻，筛糠一般打着哆嗦。他坐在那想啊，我杨思举也算榆坨子半个公民了，究竟得罪谁了，这样捉弄我？他搞不明白，只好坐在地上耐心等待。

    终于有了亮光，出现了星星。他辨出了方向，自己正面向西南坐着。同时，他听到了哗哗的江水声，声音很响。他循着声音看去，看清了，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前边不到一米就是立陡立崖的坨坎子，再往前挪两步，他就会栽下几十米深的坨壁，掉进滚滚的嫩江。他不敢向下看，赶紧收回眼光。这才看到身边横着一块半朽的棺材板子，板子上粘着一层黑乎乎的油腻。杨思举一阵恶心，赶紧爬起来。他两腿稀软，两眼发黑，有些站立不住。他站在那稳定了一会儿，然后强打精神，跌跌撞撞跑回了地窨子。

    杨思举又病了，高烧，一天没吃东西。到了夜晚，黄昏以后，宁老五领着邬瞎子和冯大鞭杆子来了。邬瞎子给他揪了揪，掐了掐，他的烧就退了。邬瞎子又让宁老五从烟袋杆儿里捅出一些烟袋油子，抹到他两个太阳穴上，他就全好了，有了精神。邬瞎子说，让老宁陪你一会儿吧，我和大鞭杆子还有事儿要处理，先走一步。说着就跟大鞭杆子走了出去。

    见地窨子中就剩他们俩人，杨思举便迫不及待地问，昨天夜里是谁给我设的挡？

    宁老五嘿嘿乐，说你应该知道，是小董子。

    杨思举说，我俩初次相见，我没有得罪他呀？

    宁老五说，他这人就那样，最看不上外来人。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吗，有恶鬼扬言要收拾你，他就是其中的一个。

    杨思举问，为什么？

    宁老五说，因为你是外来人，他恨所有外来人。这也难怪，他被外来人坏过。我给你说说他的事儿，你就理解了。宁老五又装上一袋烟，便慢悠悠地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