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一个在死亡中受孕的人（1）

    我是知道我是"布布"呢，还是我相信我是"布布"？

    我在我的房间里，理论上我的家里，我却不觉得我是在"家"里。

    当母亲问我，那条红底白花的毛毯在哪里，我会说，在我的房间里。

    当我离开我的家，走到街上，我会坐在车上想，我要几点回家？

    当我离开这座城市，走到任何一个地方，当我被别人问道："布布，你是哪里人？"我才会想起我是哪里的人。

    我是这里的人，而这里又是哪里？

    这里决不是一个温暖美妙的地方。我之所以赖着不走，是因为我知道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某些人感到难受。这不是我的不善良，而是我的"女人"、"作家"、"年轻"、"漂亮"、"才华"、"单身"这些属性造成他们的难受。说真的，我很喜欢这种感觉，不遭人妒非好汉！

    我用这里的语言书写这里的人（部分人）引以为耻的文字。他们不认为我属于这里，幸好现在我终于也不这么认为了。

    我得承认，有一段时间我还是认为我是属于这里的，但很快，我发现我不属于。我被这里抛弃。

    如果老燕子将小燕子赶出鸟巢是为了小燕子能够更快的展翅飞翔，那么我所遇到的老燕子则希望在将我赶出鸟巢前斩断我的翅膀。我最好永永远远地失去飞翔的能力。我得说，宽恕他们吧，阿门。

    我坐在镜子前，长久地审视自己吸烟的样子。这与自恋无关，我只是想那么看着，单纯地看着，想透过镜子这世界上最神奇的物质，看到一些不曾看过的东西。确认，否定，再确认，再否定。

    有一个时期，我的烟瘾很大，大到我连洗澡时都会吸烟。这是高科技如何在淋浴喷头下保持火种不灭？

    现在，除非我在写小说，或者当我在喝酒时，否则我不会吸很多烟。而当我看着后半夜吸烟时，看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烟，看他三口两口便要吞掉一支烟，看着烟灰缸不超过半个小时就积满烟头，看他如此沉醉于烟草之中我时常会忘记我也是一个烟民。我想，假如我有机会与他朝夕相处一个月，我很可能会把烟戒掉。

    在我的脑海中，所有与他有关的片段，他都以吸烟的形象出现。甚至当我坐在镜子前审视自己吸烟的样子时，我也会感觉镜子中出现的人是他。我，被模糊掉了。只有一个站在"我"身后的他，他在吸烟，并时常越过我的肩膀把烟灰弹到梳妆台上的烟灰缸中

    什么是真实的自我？

    别人眼中的我，和我心目中的自己，能够重叠在一起吗？

    后半夜屡次说要离开我，理由各不相同。

    你让我害怕，因为你的聪明和敏感。

    敏感是一定的，聪明就谈不上。如果我够聪明的话，为什么还要去爱一个不爱我的人呢？

    我怕我会伤害你。

    我怕我最终得不到你。不过没关系，我就算留不住你的心，也要留住你的人；假如我连你的人都留不住，那就留下你的一手一脚！

    我怕我会爱上你。

    说晚了，你已经爱上我了。

    我怕你会离开我。

    只有最后这个理由，是我认为可以作为理由出现的。

    他的担心是对的，如果他真的这样担心的话。

    假如他不离开我，我真的会离开他。我太容易感到厌倦、厌烦、厌恶。

    我其实是迷恋这种心碎把戏的。我喜欢我爱的人离开我，那样我才可以感到痛，才能不让自己麻木，才能确定自己还活着。

    我一定会离开他的，当我确定他爱我之后。

    我被自己弄疯了！

    我到底是害怕分别，还是期待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