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辛亥重九（一）

    1911年，五月四川争路事起，八月十九日武昌起义，风声渐紧。云南辛亥重九起义，也已成水到渠成之势。

    对于云南辛亥起义的领导问题，云南留日士官生的意见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应推蔡锷领导，因为蔡锷有才华、有眼光，任职协统、位高资老，且五位管带都拥戴蔡锷，蔡锷最能掌握全局。另一派则认为云南的起义应由云南人领导。经过协商，决定以蔡锷为领导。结果此后认为应由云南人领导的一派如罗佩金、李根源等不参与会议。另有一插曲，曾在广西任职的东洋人加藤有作战经验有才干，想参与密谋，但蔡锷说：“他是坏种，不准他加入。”因此东洋人诡计未能得逞。

    而筹划起义有一个很关键的条件需要注意，就是枪支武器的影响。各标营所用的都是新式五子步枪，每支附子弹五粒，其余子弹储存军械局。五粒子弹，在实战中用完的时间约一分钟，子弹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影响起义的伤亡人数。故此有人提出暂缓起义，但李鸿祥提出起义时应先攻下军械局以补充枪支弹药。

    此时昆明附近部队驻地为：七十三标在北较场，第七十四标及炮队第十九标都在巫家坝，马队第十九标及工程营都在乾海子，辎重营在归化寺，机关枪营在太和街西廊南端。宪兵队约二百多人，其部队在龙井街。讲武堂在城内承华圃。此外有巡防队三个哨。

    此时苏兰香、龙云在马队第十九标，风声渐紧之时，苏兰香在心中已想好了解决反动异己势力掌握马队第十九标部队起义的完整周密计策。这一计策的实施，抓住人的心理而产生麻痹性和出其不意的功力体现出来，不过准备借助一样东西，这天，苏兰香向龙云打听有一种棋名叫永子或云子的。

    苏兰香问：“你可知道有一种棋叫做永子或云子？”

    龙云说：“是有这么一种棋。但平时几乎不见你下棋，为何突然问起？”

    苏兰香道：“这是解决田书年身边一些人的方法。田书年虽然精擅权术、是官场老油条辈，但懦弱优柔，成不了大事，若我们起义举事，他直接一走了之更好，但若他不走，我们要持枪威逼他，但他毕竟老谋深算，在我们持枪威逼之下他在成为人质之时都有可能找到机会和别人搭上关系反败为胜，这是官场上的必备本事，故此就需要抓住他的心理解决他和他身边一些顽固不化必为我们劲敌的人。田书年好权术且优柔懦弱，势必有想模仿古人附庸风雅的爱好、并且有用权术来体现他的领导力和从容稳重的刻意心态，正当风声渐紧之时，咱们模仿个谢安石的典故设成圈套给他钻，他肯定想模仿谢安石谈笑间几盘棋等小儿辈破‘贼’，咱们也说和他讨教几盘棋、可待擒获革命者之捷报，他既然喜欢权术肯定会上这个圈套的，到时候就趁这个机会，把他身边的顽固派解决，顺便把他解决，我们掌握部队起义就成。”

    计策既定，就按照苏兰香的策划，风声鹤唳的日子里，苏兰香装作学习下棋，其实一些消息源源不断地传来――

    起先是钟麟同与兵备处总办王振畿因都属北洋系、在军政界关系众多，钟麟同包庇王振畿私吞饷银，事情虽然得到平息，但军中对北洋系的不满愈加暗流汹涌，一有恰当的时机就将爆发出来。

    另一件是在现代时曾了解过的，算作一个插曲，疑点重重但能够体现出当时云南军界关系之复杂。三十七协副协统为人很有才干，在原来的省份未得重用遂至云南，到云南之后，却屈居于才干平庸无能的钟麟同曲同丰之下，矛盾重重难以安排工作，直到蔡锷调来，蔡锷的才干能力足以服众，居于蔡锷之下而不直接居于钟麟同曲同丰之下，方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矛盾。后在辛亥革命中被士兵开枪打死，蔡锷曾抱住他痛哭。

    而关键转折点的消息是，忠于清廷却才能平庸无能的官员钟麟同等渐渐得到消息，召集官兵训话，虽然敲打一番，但显露出他们不知道到底谁是革命者、没能掌握到具体信息这一情况。虽然如此，也有人在两边摇摆之中，且这些平庸无能的官员在提防革命者方面精神紧张，也不能掉以轻心。

    第七十三标统丁锦是一个文人，不懂军事，经常说外行话，闹出一些笑话。他是北洋系段祺瑞保荐，随靳云鹏来的，是个顽固不化、忠于清廷的奴才，对革命深表仇恨。密谋革命的事，渐渐传到李经羲耳里，他就召见李鸿祥，对李鸿祥说：“听说你最近想反叛大清，可有这回事？我是不大相信你会干得……。”李鸿祥答：“大帅请放心，我怎么会干那种事呢？在大帅的栽培提拔下，我还要多多为大帅做一些事呢。”李经羲见李鸿祥如此回答，就没有再追问下去。可是李经羲又想起：“第七十三标有许多兵老弱了，虽然名为三营，实则不过两营的人数，富民、罗次、禄劝、元谋、武定一带的兵素质好，最好你去富民、武定一带招兵补充。你率领棚长以上各级官佐前去，把你营中的兵交给第一、第二两营，枪支交给军械局。”说完就叫李鸿祥回去。李鸿祥判断李经羲这样做是对自己怀疑，是个调虎离山之计。回到北较场后，李鸿祥佯言准备出发，一面又对丁锦说，还没有准备好，要再缓一些日子，实则都是为起义做好准备。恰遇负责饷械的军需长新婚，正请假在家，不在营盘，正好借此拖延。李经羲据丁锦与锺麟同禀报，以风闻排长黄毓英是叛乱分子，下令撤查。李鸿祥叫黄毓英暂不走，仍住在营中，对外则佯称就要走了。情况既然如此，起义必须急速发动。

    九月初七晚，辛亥重九起义前最后一次密谋。唐继尧派手下心腹来与苏兰香、龙云秘密联络，约定于小西门大街大复春街口姚家中药铺福元堂后层（即唐继尧和谢汝翼住处）进行起义前最后一次密谋。晚饭后苏兰香与龙云寻找机会出去，赶到秘密会议地点时，见蔡锷、李鸿祥、谢汝翼、唐继尧、沈汪度、刘存厚、黄毓英、杨蓁、范石生、黄永社、邓泰中都在，还有刚归国而临时加入的张子贞。苏兰香与龙云来到后，与到会成员匆匆而不张扬心领神会地打过招呼，会议即告开始。一致公推蔡锷为起义军总司令后，对起义的具体时间和具体步骤在会议上展开了讨论。

    刘存厚尚存在对枪械问题的顾虑，说道：“各部队大部分枪支是新式五子枪，每支只领存子弹五发，应先设法领子弹，起义要缓期。”

    李鸿祥立即提出反驳意见，说：“李经羲已用调虎离山计，我们不能缓期，非急速行动不可。”

    黄毓英是个急性子，说道：“别人不干，我就单个干。”

    杨蓁既激进较急也比较聪明，说道：“现在不是延期不延期的问题，而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问题。”

    唐继尧、苏兰香、龙云都微微点头，赞同迅速起义的观点。蔡锷说：“那么就决定初九起义。”定在九月初九，是取长长久久之意。

    起义日期既定，即讨论起义部署。李鸿祥说：“起义应先攻下军械局，以补充枪支弹药。若新式五子枪子弹打完，应用九子枪和独响毛瑟枪继续射击。”

    范石生说：“就是！先攻下军械局为要。不过，起义时的识别和掩护行动呢？还有切断城内联络、让敌人失去指挥，也很重要。”

    杨蓁说：“时入秋季，官兵军帽夏季所罩白布套已经脱除，起义时重新罩上，以资识别。各标临时规定口号联络。初九夜以夜间演习为名，掩护行动。这样就行了。”

    一致通过。接下来的关键，就是掌握部队的问题了。

    李鸿祥说：“我在北较场率第七十三标第三营，并掌握第一、第二两营起义。继尧回任第七十四标第一营管带吧？”

    唐继尧点头同意，整个人一直有一种深沉枭雄让人琢磨不透的气场。

    李鸿祥继续说：“巫家坝驻军统兵官中汝翼主张最积极，其次是刘存厚，雷飙是同意，刘云峰是事先联络妥当的。而第三十七协司令部在昆明城内承华圃，蔡松坡就任协统后，到巫家坝营盘与北较场营盘各仅两三回，而且两标各级带兵官属北洋系者颇多，宣布起义时恐有反抗，北洋系刘某任第七十四标第一营管带为时虽短，但继尧管带亦仅月余，回任恐临时有障碍。不过杨蓁与石生事前对该两标兵已经秘密联络，杨蓁、石生，你们各带手枪随同蔡松坡辅助掌握部队，如遇反抗障碍，即时镇压排除。”

    杨蓁与范石生点头，这两位机敏干练的青年对此早已有周密安排。杨蓁机敏干练而实干急进，范石生足智多谋而英勇硬气、性格幽默有个性也有流畅自然中别有意蕴的文章功底，气质不同但都是很有才干的人。

    李鸿祥转向苏兰香和龙云，问道：“兰香、志舟，你们两个在马队十九标掌握部队有把握么？”谢汝翼也向苏兰香和龙云投来关切的目光。

    苏兰香和龙云都知道这些前辈的目光中有关切也有怀疑，但苏兰香和龙云两个都是内向却事有定见、有个性却不张狂的人，故此他们在会议上要么是沉默而有主见，要么是一语中的，并不炫耀喧哗也绝不会没有主见。

    迎着前辈们有关切也有怀疑的目光，苏兰香和龙云沉默而坚定有主见地同时点了点头，并不张扬炫耀也没有在此时多说什么。蔡锷看到他们的目光中有沉默但事有定见的坚定，不由得放心了，内心暗自赞许他们的才能志向难以估量，但并没有把这种赞许表露出来。

    “大家还有什么补充？”蔡锷问道。

    苏兰香和龙云同时补充道：“除进攻军械局关键之外，还需要攻占银元局，迅速改革币制，革命成功后迅速改革币制有经济秩序意义也有政略意义。同时银元局的位置用军事观点来看是有军事意义的据点，可同时联络军械局与讲武堂。”

    蔡锷作出最后的决定部署：“李鸿祥掌握第七十三标于北校场，北门今年关闭，由北校场至北门附近登上城墙打开北门入城，进攻五华山及五华山西北麓的军械局，顺路攻占红栅子与江南会馆，并分路守大小东门及至大东门电报局剪断电话线切断敌军联络，同时讲武堂派张开儒、刘祖武至北校场联系。我自巫家坝集合七十四标与炮标，入城后设总司令部于圆通山南麓之江南会馆，杨蓁、范石生持枪辅助掌握部队。谢汝翼率所部炮兵由东门进城，炮击五华山、总督署、军械局。唐继尧攻总督署，拿下制台衙门。苏兰香、龙云以一部至大西门一带堵截敌人掩护侧背，并配合南门方向向城内的攻击及防守南门及南门外方向，同时担任追击任务。”

    部署既定，所有与会者回去准备。苏兰香、龙云、卢汉、邹若衡准备好枪械并布置好具体事宜，四人议定，起义当天由苏兰香与田书年弈棋以一盘棋结束即可清除革命嫌疑者为由拖住田书年，卢汉、邹若衡趁机解决掉田书年亲信及所有与革命为敌的顽固派、要绝对避免田书年在沦为人质后还能用厚黑手段联络上其他人反败为胜这一情况的发生，清除掉田书年亲信后威逼田书年，龙云稳住部队，苏兰香和龙云共同接替田书年掌管部队起义。

    越是军政大事山雨欲来的紧要关头之前，苏兰香反而更为静定从容，在这宁静的黑夜之中，她回忆起读过的波斯诗歌，不知不觉默默吟诵。犹忆起昔年西北高原家乡，走在那看似荒山间的遥遥路途上，越是看似荒凉看似无助却反而心里会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仿佛灵感和秘密若隐若现。那个时候，在体力消耗的晕眩中，告诉自己让心灵超越躯壳，纵然是关山也要毫不迟疑地攀登飞越，这样的考验提醒莫要转身即相忘爱之美境，因此记起那句“等我酒醒以后再惩罚他们，因为我再也不会酒醒”……炽热的爱与感情莫要压抑，莫要像无知之辈那样或追逐甚至有没人格或因患得患失而压抑，莫要压抑，让它不断地转化犹如流水自然流过，终至那最博大最深邃已将时空方位溶化不落时空的爱……

    长夜将过去，天色微明，苏兰香仍回忆着曾读过的波斯诗歌所透出的世界与意境，似乎忘却了身边的尘世一切也忘了时间。直到龙云轻轻地呼唤她。

    苏兰香深深凝望着龙云，仿佛望到龙云心里，同时记起一件事。龙云也望着苏兰香仿佛深望到她心里，刚才他记起过的是金沙江的归流向大海和乌蒙山的深沉内敛带给他的内向却不狭隘、孤傲而不轻狂、孤独但事有定见、有真知灼见即敢说敢做敢当的性格基础，或者说隐忍责任和礼节将热情深埋的骨气和责任这样一种集体性格也有隐微影响，同时，他在思索的事情和苏兰香记起的事情很有几分相似之处。

    苏兰香记起的事情，起义成功后保护好各处清真寺，毕竟每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看到清真寺就好像有了家和类似于乡愁的说不清的感觉，起义成功后这件事自己不做谁做，并在扩充实力的同时奠定下自己的同胞支持的基础，当然自己寻求的统一不是整齐划一而是用更为深刻有效的方法，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处理青藏高原局势的时候龙云和川南木里土司的关系对自己的政略很关键。龙云考虑的事情，自然也有一个关键是将族内互相复仇械斗的现实化为统一团结和发展。两人各自打下族内支持的基础的时候，两家一定不能形成竞争的关系，而要继续合作才是上策，苏兰香和龙云同时想到的正是这个问题。同时，他们两人都是既不忘本族发展也胸怀天下愿为国势和建设探索的人，如果有一天他们两人不得不存在逐鹿天下的竞争关系，绝不能出现为祸深远的波及大范围的较量竞争。

    苏兰香首先开口，引出合作发展的话题：“志舟哥，听说你们有一种乐器叫做口弦，你可知道？”

    龙云答道：“是啊，我还会弹呢！”

    苏兰香若有所忆地说：“在我所来自的西北回乡，也曾有人在静默无人中独慰心灵而弹奏口弦，但时世变迁，更兼我早年就已四方远走，不曾亲自听到。既然你们也有，你能不能为我弹奏一曲？”

    龙云答道：“好啊！”回内室找出口弦，即便弹奏一曲。此时正当黎明前长夜将过之时，苏兰香静静听着。

    苏兰香静静望到龙云心里眼里深处，说：“志舟哥，纵然有所差异，你我的相似点很多，我一直相信我们的心灵可以相通。以后建设国家之时，希望我们两家不要竞争而一直是朋友。”

    龙云自然明白，深深地点了点头。本就重视承诺，这样的承诺更是重比千钧。

    苏兰香问：“志舟哥，你对国势发展的理想是什么？又会如何处理与汉文化的关系？”

    龙云思索了一下答道：“富国强兵，是我的夙愿，我希望能够明大体重民意，在教育、财政、交通、矿业、水利、农业、工业等各个领域，先其所急、择要而行，来积极探索并实现在目前国势中如何富国强兵这一夙愿。同时，加强对我国整体的认同、既加强对我国整体的认同又根据时地而制宜，不忘本族、增强内部团结发展势在必行，多关注本族教育和发展，根据边疆具体情况重视边境土司保境安民之作用、本族精神与对整个国家的认同同时发挥作用、不使任何人倒向外国侵略方面。不划之过细，灵活明大体为要。对儒家文化的心态，一定程度上取以为用也有一定程度上的复杂感情中的认同，保留本族精神同时对全国整体加强认同的同时就自然会涉及这个问题，但内心有的东西不会改变。你在这两方面，又如何构想？”

    苏兰香答道：“富国强兵也是我的夙愿，我希望建立一个空前统一疆域辽阔也是有真正从容博大简易精神的新中华。对于如何处理两方面的认同，我和你的思路不谋而合。而且补充一点，我清楚，对华夏传统文化只能保护发扬而不能破坏，因为一旦破坏了真正的华夏传统文化、而只剩伪传统文化的话，精神内核不复存而那种软弱狭隘的劣根性必然暴露无遗，被一些在经济等方面占先天优势而缺乏骨气血性也缺乏真正博大智慧的所谓精英把持伪传统文化话语权、把那种软弱和狭隘进一步发挥的话，我们必然更不会认同，若他们不软弱不狭隘，也就不会只看到别人的缺点，况且他们对别人的文化也只能看到表象和所谓浪漫的表面看不到精神实质，而且一旦真正的华夏传统文化内核遭到破坏被伪传统文化替代，则道统不继，对于我们中不能接受这种软弱狭隘的主流、对本民族有一腔热血但缺乏知识和深刻判断力的人而言，一些国外的不重视内核只重表象片面的似是而非的东西很可能趁虚而入误导，导致本族发展也难以为继、本族道统亦不为人知，是双重的破坏。”

    龙云望着苏兰香清俊严肃中带着几分妩媚娇艳的容颜深深点头：“兰香说得好啊！深刻精准，一针见血。兰香，今后到问鼎全国的时候无论我们是合作还是竞争，有你这样的人为朋友为对手，是最值得珍惜的，对我自己的尊严来说也是一种光荣。”